一场秋雨一场凉。是秋雨软化了阳光的态度么？树叶上缀满透明的露珠，凸显田野饱满的情绪。每一颗露珠的滴落，都有一段往事告别。

　　一场秋雨一场黄。是秋雨在绘画秋天的封面么？每一扇窗都是一个画框，随便裁剪都是一幅油画。每一幅油画的名字都叫“故乡”。

　　秋雨洗亮了天空。雨后天青如一片瓦，盖在山顶上，盖在一柱炊烟上，盖在一株红高粱的穗上，盖在一顶草帽上。阳光是透明的，心情是澄明的，可以掐断任何一段阳光用心情接上。

　　天空的云朵也越洗越白，如三五群放牧的羊。炊烟就是那牧羊的长鞭吧，近可以驱赶云朵，远可以驱赶乡愁。

　　秋雨洗亮了村庄。二大爷站在村口一声吆喝，喊停了雨，喊醒了村尾窗下的午睡，喊出牛羊上坡，喊出镰刀下地，喊回走远的风。喊得身边的老榆树一个激灵，树叶上的雨水抖落进二大爷的衣领和烟锅。此时，村口有一阵子短暂的沉默。

　　在小河回头浪的方向上，走着隔壁回娘家的新媳妇，手里捧着一束带露的野花。

　　小河边刚刚抽穗的苇花在雨后阳光下蓬蓬开来，一湾的雪延伸着村庄的目光。

　　秋雨洗亮庄稼和果实。看到玉米涨破了胸衣，稻子低下头，每一树果实都害上一层羞色。这个时候，果实们都有好心情，情绪饱满地走进粮仓，走进地窖，走进磨房。

　　秋雨洗亮了田野的眼睛。荷塘递过涟涟秋波，秋云便不肯走远，投下几个俏丽的侧影。塘柳不肯显老，拽着精神扭着细细腰姿。最自在要数荷了，有花开，也有叶黄，枯荣随意，却依然抢尽了满塘风头。黄昏时分，最打眼的红蜻蜓径直地飞上莲蓬，听一塘荷语。秋雨洗得最亮的是乡人的眼睛，他们望着一秋大熟，眼睛亮过露水和星星。

　　秋雨洗亮了虫鸣。秋雨后，夜凉如水，满野的虫鸣不再那么急促和嘈杂，清清亮亮，从容悠闲。月色也越发清澈了。我有时突发奇想，那些虫鸣的弦是不是月光做的呢？这样悠悠地想着，梦也是清清亮亮的。

　　秋雨过后，人也闪亮多了。乡人在屋檐下对着秋雨喝下一小盅老酒，满脸生光，往田边一站，身旁的红高粱顿时矮了下去。姑娘小伙躲在伞下说的情话比秋雨还多，水汪汪的含情目在雨后如秋泓一般，即是分开的两颗心间也有一段彩虹连着。

　　秋雨过后，中秋将近，外出打工的儿女一个电话又把归期推远了。此时洗亮了翅膀的燕子也要去南方。屋檐下的空巢如一盏没油的灯，无端增加了夜的长度。留守的日子，秋雨一次又一次洗亮思念。

　　又一场秋雨来了。乡人开始在淅淅沥沥的屋檐下选择种子，装进布袋里，期盼来年的春风唤醒。有这份期盼在，乡人的目光能穿透无边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