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小学门口，孩子们还年轻的父母和头发花白的祖辈身影各是一半。现在正是放学的时间，而自己却没了这份差事。自家的两个孙儿，比同龄人更懂事。老人满足地笑了笑，接着闭着眼睛享受日光。

　　老人家只有一个独生儿子，儿子却给他添了两个孙辈，还正好是一男一女。他觉得这是他的福分。他与儿子的联系少之又少，似乎这份父子之情就要散了一样。家里只剩他和已经7岁的狗。好在两个孩子总是三天两头地往他这边跑，才使只有他和狗的孤零零的家增添了不少生机。

　　校门口放学的队列里不知怎么地骚动了起来。这么大了的孩子，还会在大街上哭，在老人看来是不可理解的事情。他叹了口气，又开始想念两个孩子了。他想他年纪小小但格外有男子汉气概的孙子和能干懂事的孙女，他们已经有几个月没见了。

　　狗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唤了两声，也没回来。唤着唤着狗的名字，就不由自主地想接着喊出两个孩子的名字，多少次他是在这个公园里，将疯得一身劲的两个孩子和一条狗唤回了家。

　　自己的儿子，算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或许在他人看来，自己少了一个孝顺的儿子，可这还不是自己的错。儿子与自己有着太多的分歧，他无法忍受男孩时不时惹出的乱子和女孩爱哭的性格，而老人觉得，这才是男孩有男孩的样女孩有女孩的样，这被儿子认定为没有原则。

　　儿子做过最令他满意的事便是说服儿媳收养了这个被别家送走的女孩。老人喜欢女儿而自家没有，当听说儿媳怀上了女儿时心里高兴坏了，只是那时，他还在世的传统又尖刻的妻子坚持让儿媳放弃这个孩子。现在老太太已经不在了，可是儿子与自己的关系再也没有好起来。孙女自幼就能干，次次来都抢着给老人捶脚，连做菜也要帮一半的忙。他故意和儿子儿媳说过，老了以后不用他们管，就要这个孙女给自己养老，儿子似乎不大理会他。

　　他突然希望孙子带着孙女离家出走来看自己了。记得有一次是在被父亲狠狠打了一顿后，小家伙赌气半夜跑到了自己这里。儿子打电话给自己确认了孩子在自己这边后甩了一句让他自己好好反省，不然别回来了就摔了电话。男孩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好在孙子和自己一向亲密，随便套了几句，就知道是因为学校向家里告了他上课和同学打架的状。原因是那个调皮的学生故意在课上说这家的家事。“说妹妹就是爸妈给我找的童养媳。”他闷闷地说。老人哈哈地笑了起来。人人都夸这家男孩神气女孩温柔，以后要享孩子的福，但他从来没想过这事。孙子有个漂亮的妹妹会很自豪，孙女有个厉害的哥哥也不怕欺负了。

　　还有一次。老人想着便笑不出来了。正是在几个月前，从那以后两个孩子便没有来找过自己。当天孙子给自己打电话说家里来了客人，今天不来爷爷那里吃饭了。而晚上又是他独自一个来了。家里的客人，那是妹妹的亲生父母。孙子曾经问过为什么妹妹会被送走，是因为那家穷，还是因为重男轻女？老人无法回答他，他和儿子已经没有了交流。

　　而这一天，男孩亲耳听到了真相。他们说原来是因为女儿生辰八字不吉利而送走了女儿，还直截了当地说了希望这次能将亲女儿领回家这件事。男孩也听说过这家亲戚这些年也没有第二个孩子。他对祖父说绝对不能让妹妹回到这样一个家里去。老人嗫嚅着，将孙子紧紧揽在怀里，他开始后悔自己和儿子恶劣的关系使得他说不上话也干预不成，这要让孙子伤心了。男孩和爷爷说妹妹正在家里哭着。

　　“狗啊，狗啊。”他难过地唤起了狗的名字，像是有些恍惚了一样，狗陶醉一样摇晃着脑袋，黑眼睛懂事地盯着他看。这狗和其他狗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没法给起名字，它就喜欢老人叫它狗。

　　“爷爷。”老人突然听到有声音在耳边唤自己，他吃力地睁开眼睛。天空竟然已经被血红的夕阳涂抹了，像是天上燃起的一场野火那样红。在夕阳里他看见孙子已经不小了的身影僵硬地站在那里，浑身染成了落幕的红色。狗听话地只是摇摇尾巴，没有叫出声。天已经这么晚了，该回去了，他想，惧光的眼睛流着泪。

　　一向聪明的狗，这时候却像是不识气氛一样，冲着街对面汪汪大叫起来。它撒开四条短短的腿想冲过街去。老人和男孩都看到了，对面有个迟迟才从学校里出来的身影，像极了孙女，却肯定不是她。拥堵已久的车流蠢蠢欲动，红灯已经只剩下最后一秒了。

　　“狗，给我回来！”男孩大喊，并追了上去赶在狗冲进车流的前一刻将过分兴奋的狗一把抱住。他生气得有些想揍它一下，却失而复得一样将狗抱在怀里。狗停止了挣扎，善解人意地让他摸。

　　“妹妹今天走的时候，没有哭。”男孩打破了夕阳下可怕的沉默。“她还回头突然抱了我一会儿。”

　　老人伸出手想安慰这孩子。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像是怎么伸出手也无法触摸那颗稚嫩的头了。他像是生了根长在了原地一样，失去了天性中关爱的力气动弹不得。这具枯朽的身体里，已经没有力量存在了。

　　狗眨了眨眼睛，它发现有和夕阳一样滚烫的液体在打湿它的脸。